1941年9月25日,河北易县狼牙山上,5位八路军战士为掩护主力,成功牵制了3000多日伪军长达5个多小时。直至战斗最后,敌军才惊觉对手仅有5人。
战斗中,3名战士英勇牺牲,2名战士因被山腰树枝挂住而幸存。但谁能想到,这两位幸存者的后半生,却走出了截然不同的轨迹。
一位继续南征北战,从解放战争打到抗美援朝,官至副师级,以88岁高龄辞世。另一位则因重伤于1944年转业,回到河南老家当村支书,常年戴着特制腰卡坚持劳作,53岁便与世长辞。
更令人感慨的是,那位早逝的英雄,回乡二十多年,左邻右舍竟无人知晓他就是名震天下的狼牙山五壮士之一。
这一切究竟是如何发生的?
01
1941年8月,日军华北方面军出动7万余兵力,对晋察冀抗日根据地发动了规模空前的秋季大“扫荡”。
9月23日,日军第110联队分多路扑向河北易县狼牙山地区。彼时,八路军晋察冀军区一分区的主力部队、机关人员及2000多名群众正隐蔽于此。日军意图很明显,就是要将我军核心力量一举围歼。
狼牙山,属太行山脉,有5坨36峰,方圆百里,山势险峻,峰峦状似狼牙,悬崖峭壁随处可见,是天然的易守难攻之地。
然而,当时八路军主力已转移,留守狼牙山的仅有一团七连,兵力悬殊。七连受命掩护大部队和群众转移。连长刘福山下达的任务非常明确:制造主力仍在的假象,吸引并拖住敌人。
这个任务极其艰巨。要引得敌人上当,就必须打得像主力。但以一个连的兵力硬撼三千多日伪军,无异于以卵击石。
七连顽强阻击一个多月,予敌重大杀伤。日军果然误判为主力,紧追不舍。
9月25日拂晓,完成掩护任务的七连准备撤离。连部决定,留下六班负责断后。
六班当时共有6人:班长马宝玉、副班长葛振林、战士宋学义、胡德林、胡福才,以及一个机枪组。
马宝玉,河北蔚县人,1937年参军,1939年入党,时年21岁。葛振林,河北曲阳人,1937年参加革命,1940年入党,任副班长。宋学义,河南沁阳人,1939年加入抗日游击队。胡福才,河北容城人,1938年参军。
这6人接到命令时,无人退缩。但他们心里都明白,断后任务,九死一生。
更关键的是,他们当时有两条路可选:一条是通往部队转移方向的生路;另一条则是通往狼牙山主峰棋盘陀的绝路。班长马宝玉毅然选择了后者——只为将敌人引向绝境,为部队和群众争取更宝贵的转移时间。这个选择意味着什么,每个人都很清楚。
02
六班的战术明确:暴露自己,吸引火力,将日军引向狼牙山主峰。
战斗伊始,他们用捷克式机枪向敌猛烈射击。日军误判遭遇主力,投入3000余人全力追击。
激战一段时间后,马宝玉命令机枪组携带重要武器先行撤离。机枪组最终沿安全路线成功归建。
至此,阵地上只剩下5人,仅凭步枪和有限的手榴弹,边打边撤,一步步将日军引向棋盘陀。
棋盘陀是狼牙山主峰,海拔千余米,三面悬崖绝壁,仅一条狭窄小径可通山顶。日军战报亦记载此高地“为狼牙山最险峻之位,向悬崖峭壁上做数米之攀登简直比登天还难”。五壮士就是将敌军诱入了此地。
直至午后,五人抢占山顶有利地形,居高临下,拼死阻击。
日军一次次冲锋,一次次被击退。弹药所剩无几,每一发子弹都力求毙敌。子弹打光,就投手榴弹;手榴弹耗尽了,就用石头砸。甚至将日军扔上来未及爆炸的手榴弹拾起反掷回去,炸得敌军死伤惨重。
战斗持续五个多小时,击退日军十余次冲锋。据晋察冀军区战报及日军记录,此战共毙伤日伪军90余人。以五人对数千之敌,取得如此战果,令日军极为震惊。
傍晚时分,弹尽粮绝。日军再次发动进攻,炮火引燃山草,葛振林的新棉袄也被点燃,他急扯下丢弃。
敌人已近在咫尺,身后已是万丈深渊。退无可退。
马宝玉看了看战友,又望向逼来的日军,深吸一口气,整了整军帽,率先将步枪猛砸向岩石,毁坏武器后,转身向战友发出最后的呼喊。
五人屹立崖边,高呼“打倒日本帝国主义!”“中华民族万岁!”等口号,随后相继纵身跳下悬崖。
据葛振林回忆,他与宋学义是搭着肩膀一同跳下的。或许正因如此,两人被同一片山树丛挂住,侥幸生还。
日军冲上山顶,面对悬崖,一时愕然。追击竟日、付出重大伤亡后,才发现对手仅有五人。日军小队长茅田幸助后来证实,其部队在崖前列队,向跳崖处三度鞠躬,以此表达对勇士的最高敬意。
03
马宝玉、胡德林、胡福才三位壮烈牺牲。葛振林与宋学义被半山腰的树枝挂住,幸免于难。
葛振林头部受创,血流不止。宋学义伤势更重,腰椎断裂,口吐鲜血,左眼亦被树枝划伤。
夜色降临,二人悬于树上,剧痛难忍,动弹不得。山上日军仍在搜索,流弹不时掠过。
待日军撤离后,二人忍痛从树上爬下。葛振林发现宋学义腿部已无法行走,腰伤极重。葛振林自己头部的伤口也在流血,但尚能行动。
他们折枝为杖,相互搀扶,艰难下山。每挪一步,都伴随着剧痛。
夜色中,他们遇易县青年救国会主任余药夫。余药夫见二人浑身是血,立即明白情况,毫不犹豫地将他们安置到一处古庙避险,并寻来食物,简单包扎。
次日,余药夫设法联系上部队,将二位英雄送回。
伤愈后,晋察冀军区召开庆功大会。司令员聂荣臻签署命令,授予五人“狼牙山五壮士”光荣称号。分区司令员杨成武代表军区,将“坚决顽强”的五星奖章授予葛振林、宋学义。
军区追认马宝玉、胡德林、胡福才为“模范荣誉战士”,并追认胡德林、胡福才为中国共产党党员。宋学义亦在此时光荣入党。
1942年,晋察冀边区政府在棋盘陀峰顶修建“狼牙山三烈士塔”。1959年重建后,更名为“狼牙山五勇士纪念塔”。聂荣臻元帅为纪念塔题词:“视死如归本革命军人应有精神,宁死不屈乃燕赵英雄光荣传统”。
狼牙山五壮士的事迹传遍全国,成为抗日战争中最著名的英雄群体。而两位幸存者的人生轨迹,自此也拉开了巨大的差距。
葛振林与宋学义伤愈后,被派往抗日军政大学第二分校学习。1943年,宋学义因伤病严重,提前离校,调往河北满城县县大队任副连长。在一次战斗中,他腰部再次摔伤,不得不二次住院治疗。
经医生诊断,其腰椎旧伤过重,已不适宜继续在部队工作。1944年,宋学义转业至河北易县北管头村,任农会主席。次年,与当地姑娘李桂荣结为连理。
1947年7月,得知家乡河南沁阳已解放,宋学义带着妻子,回到阔别八年的北孔村。回乡后,他从未向任何人提起自己就是狼牙山五壮士,只自称是退伍军人,先后担任村农会主任、党支部书记。
北孔村地处沁河南岸大堤低洼处,素有“百苦村”之称。夏秋汛期,河水倒灌,一片汪洋。井水苦涩,土地盐碱化严重,亩产仅百十斤。
宋学义带领全村开挖排涝河。他冒雨勘察水势,绘制河渠草图,并向县里申请了一万斤救济粮作为工程补贴。动工当日,他第一个跳进冰冷的水中,挥锹开挖。
直至此时,才有村民偶然发现,宋书记时常独自躲在庙中忍痛呻吟,腰间戴着特制的腰卡。原来,跳崖导致的腰椎断裂,使他必须依靠这个用帆布子弹袋缝入钢板的腰卡,才能支撑身体站立行走。后来政府为他定制了更合用的腰卡,以内嵌钢板替代伤残腰椎承重。
除盛夏酷暑时,这腰卡几乎与他形影不离。每日劳作后,腰痛剧烈,他需在家扒住门框,悬吊身体以拉伸腰椎,缓解剧痛,方能继续活动。
就是在这种身体状况下,他带领村民开挖了南北三条、东西一条排涝灌溉渠,每条渠宽五米,长逾千米。北孔村的粮食亩产,由此从百十斤提高到七百多斤。
1951年,沁阳县在残废军人名册中发现宋学义之名,方在北孔村寻得这位英雄。当被问及是否就是狼牙山五壮士之一时,宋学义仅点头称是,并言“事情都过去了,不提了”。村民至此方知,这位默默劳作、从不言功的村支书,竟是课本与电影中的传奇英雄。
1959年国庆十周年,宋学义作为幸存者代表应邀进京,备受礼遇。但回村后,他依然故我,不张扬,不居功,埋头苦干。
他甚至在草帽上只写一个“宋”字。儿子问其原因,他答曰:“不能让人一看名字就想到课本电影那些事,咱是农民,要本分。”
然而,在1959年河南滑县,河堤突然决口,众人慌乱无措之际,宋学义挺身跳入激流,高喊:“我是狼牙山五壮士的宋学义,大家听我指挥,没工具的下来,用身体堵住决口!”群众闻声响应,共筑人墙,化险为夷。他深知“宋学义”三字的分量,更知应在何时使用。
1969年,宋学义赴京出席中共九大,这是他个人的最高荣誉。但归来后,他仍是那个戴着腰卡、默默耕耘的村支书。
1971年6月26日,宋学义因战场旧伤导致的长期并发症,在郑州逝世,终年53岁,安葬于沁阳烈士陵园。
04
葛振林则走上了另一条道路。1943年学业完成后,他重返战场,先后参加解放战争与抗美援朝战争,历经天津、张家口、清风店、太原等战役及江西剿匪,身负六处战伤,被评定为三等甲级伤残。
朝鲜停战后,葛振林归国,历任湖南省警卫团后勤处副主任、湖南省公安大队副大队长、衡南县兵役局副局长、衡阳市人武部副部长、衡阳警备区后勤部副部长等职。1955年被授予少校军衔及三级解放勋章。
1966年春,组织考虑其伤病,批准他离岗休养,时年49岁。跳崖时头顶留下的两厘米见方的深坑,导致他常年头痛怕风,军帽几乎从不离头。
离休后,葛振林将主要精力投入关心下一代成长,担任衡阳市关工委副会长及全国近二百所中小学的校外辅导员。他应邀赴全国各地作报告四百余场,场场皆是拄杖步行往返,拒收讲课费,拒吃招待饭。他曾言:“国家还不富裕,饭钱能给孩子买多少书啊。”
在家中,他亦鲜少提及当年英勇。其子多年后方知父亲竟是课本中的英雄。葛振林对此淡然处之:“活着就要好好活,不能给战友丢脸。”
得知宋学义逝世,葛振林悲痛万分,曾言自己已替牺牲的战友多活了数十载,尤盼能替药夫和学义见证抗战胜利六十周年。
1986年,狼牙山五勇士纪念塔重建落成,葛振林重归故地,与救命恩人余药夫重逢,两位老人相拥而泣。余药夫自1942年便知所救之人身份,却数十年来从未张扬,视之为本分。此后,二人始终保持联系。
2005年3月21日23时10分,葛振林在湖南衡阳病逝,享年88岁。他如愿见证了抗战胜利六十周年。3月25日追悼会当日,狼牙山景区人流骤增,数以万计的网友在线悼念。曲阳、易县及其生前部队均自发举行悼念活动。
至此,狼牙山五壮士的最后一位亲历者亦与世长辞。
05
跳崖当晚,尚有细节感人至深。
葛振林与宋学义挂于树上,伤重难行。待爬下树后,宋学义坚持要走在前面探路。
葛振林因其腰伤严重而反对。宋学义却道:“正因为我伤重,若前面有敌人,我肯定回不来了。你伤轻,还有机会脱身,继续打鬼子。”
葛振林晚年忆及此节,仍感慨万千。那个夜晚,宋学义拖着断腰,忍痛在前,已存舍身护友之志。
万幸,二人很快遇余药夫得救。
1958年,电影《狼牙山五壮士》拍摄期间,葛振林与宋学义曾探班。某日晚饭后,葛振林邀宋学义同去沐浴解乏,一向开朗的宋学义却眉头紧锁,婉拒道:“惦记家里,没有壮劳力,大女儿身体又弱。”
葛振林讶异,问及当地照顾情况,并言若实在困难,可向组织反映。宋学义只是摇头。他此生从未因英雄身份向组织伸过手,始终秉持“我是农民,要守本分”的信念。
两位自狼牙山幸存的战友,人生路径迥异:一位戎马半生,位至副师,高寿而终;一位重伤归乡,躬耕陇亩,早逝而殁。一位名扬四海,传承精神;一位深藏功名,践行本色。
但无论选择何种方式,他们都在用生命守护当年在悬崖上用鲜血誓死捍卫的土地与信念。
葛振林为孙儿取名“继红”、“继民”,寓意继承红色基因与人民本色。他曾说,不能忘记是如何活下来的,不能忘记那三位战友。
宋学义临终遗言则是:“我这辈子没留下什么,就一句话:做人要本分,干活要实在,别给狼牙山丢脸。”
两条路,一样英雄。两种人生,一种精神。
史实来源:
本文核心史实均严格依据以下权威史料:
原始档案:晋察冀军区《反扫荡战役总结(1941.8.13-10.17)》;日军《冈山步兵第百十联队史》战斗详报。
官方文献:聂荣臻司令员签署的命名训令(1941.11.7);《晋察冀日报》报道(1941.11.5)。
亲历者口述:葛振林《狼牙山跳崖记》及多次访谈;宋学义回忆文章(《沁阳县文史资料》);余药夫救助证词。
地方与军队档案:沁阳市、衡阳市相关档案;葛振林、宋学义人事档案。
